列车急急地掠过小镇时，天色向晚。
他默默地伫立在窗前，眺望疾驰向远方的列车，心想明天就搭这列车走。窗外，阴沉沉的天越来越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没有风，村里一片岑寂。严寒中，直立的炊烟袅袅，群山寂寂，四野阒然，一派凄清的景象。他任自己的思绪如风一样游弋在寂静的山谷里。
“听天气预报说明天还要有大雪。”身畔忙碌的女人耐不住沉寂，轻声说着。
“啊。”
“往年这日子早已是大雪封门了呢。”
“哦。”他仍是漫不经心的附和着，看着窗外几个孩子嘻嘻笑笑的穿过街。
“怎么了，老是站在窗边。”女人质疑的问，有些失神的样子。
“没什么，”他这才回转过身，一种淡淡的忧伤浮在心底，“明天我还是走得好。”
“下大雪呢。”她停住了动作，眼底分明湿润润的，眼睛也不知看哪里是好，声音几近凄凉。她知道那一天始终会到来的。他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顺手拾起窗台上的火柴，轻轻地划燃，瞬间黯淡的火光映红了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庞。他假装惬意的一笑，又转身望着窗外。
她走到桌前，抓一把茶叶扔进壶里，提起暖瓶，倒入开水。她知道他吸烟后有喝浓茶的习惯。任由开水溢出来，却没有发觉。等到她惊醒时，早已淌满了一桌子的水。
她长的并不是很美丽，如果走在繁华的大都市的大街上，也不会有谁在意的。可他就是厌倦了都市里的一切，厌倦了他所熟悉的一切，偏偏喜欢她。喜欢她的朴素纯洁。说喜欢她，从心理上那也许只是一种慰藉，一种眷恋的依托，谈不上生死离别般的情感。
他对自己的感情一向是看得很淡。虽然如此却从不轻易去追求，也从不轻易的去放弃。就像他从事的职业，一种孤独的工作。即用一支讨厌的笔在白色或别的颜色的纸上涂抹着，涂抹着孤独的影子。他认为自己的情感就像那影子一样，缥缈无可捉摸，却实实在在的充实着自己。一切都是虚无的，他越来越觉得有一种东西在远离他，远离他的生活。
此时，他只是看着淡淡的远山，在暮色中更加的寂静。他愈显得孤独，一种心慌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想着身边女人，多年的思念，将在一夕间化得无影无踪，怎不让人心悸。
一想到要回去，他从心底里感伤。望着她平淡的背影，他像僵直的冻鸟，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做梦都想拥着她滚烫的背，现在心却冰凉如水。
一切都将过去，她的心爬满了青苔。
这时开始落雪了，山谷一片寂静，灯火点点。村子零落的坐落在谷底。没有风，雪落无声。他掐灭烟头，随手抛去，像抛一张写满往事的素笺。烟蒂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随着雪花飘落在街角。
他缩了缩肩头，把大衣领竖起来，护着耳朵。真没想到外面竟是这么的冷，他一边想一边瑟缩的径直走出小村，向村外的小站慢腾腾走去。
越走进小站，心里越觉空虚，一阵酸楚涌向鼻尖。
两道孤零零的铁轨，利剑般的刺透山谷伸向远方。傍在一边的几间房舍，便是车站了。月台上没有人，他站在上边，精神恍惚。一盏灯高高的挂在电线杆上。灯光下，雪花飞舞着，徒增几分寂寞。站台上阒无一人，他走下石阶，朝灯光闪烁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对着房门的木椅上，躺着一个中年人。粗重的棉衣，棉裤，棉帽。只露出微红的酒糟鼻子，两条鞭子似的眉，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满房子的酒气。中年人听见有人进屋，坐起身，慌得想在掩饰什么似的，冷眼觑视着他。他拍掉肩上薄薄一层积雪，点头向那人示意。
“把门关上。”那人一开口，便有一股浓浓的酒味冲出，粗重的语音在低矮的房间里愈显沉闷。
“我想问明早是否会有火车停站。”
“那要看天气了，”那人答道，“去年这日子雪下得很大，火车停了好长时间，晴天雪化才通。”
寂默有顷，那人接着说道：“看来雪下得不大，可夜里就说不准了，这地方一夜雪就能埋掉一个人。”
他有点惊愕，怔怔的望着那个极不耐烦的中年人，半响才吞吞吐吐的道了谢，灯光刺得他眼睛痛，急转过身，开门走出小屋。身后砰的一声，房门重重的关上，照在地上的灯光倏地逝去。这时雪下的大了一些，不一会功夫就拂满了一身。
地上积雪斑斑驳驳。他静静站在月台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候着。踏在冰冷的雪地里，双脚已冻僵，寒气顺着裤管直逼上来。其时天色已黑，旷野里很静，听得到嗦嗦的落雪声。
忽然觉得自己好无助，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处。他心里霍然一动，仿佛这种心境，始终伴随着自己。瞬息间，记忆像墙上灰层剥落的碎片似的，重重的摔在地上体无完肤。
一辆货车从身边袭来，火车刺耳的鸣叫声划破寂静的山谷，疯了似的呼呼远去。他被刺耳的声音惊醒，抬起茫然的双眼，转身向村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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