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散文)
福州近几天来的气温几近40℃,手机里一直都闪烁着“高温黄色预警”。
天气炎热,人们的脾气似乎就显得格外急躁。
“又是红灯!真是烦!”
我在一处高架桥拐弯的地方被前面的红灯给拦了下来。这返程的一路,不知道被堵了几个红灯。一怒之下,还特意绕了远路,就是为了避开几个红绿灯,还有长长的车队。可很后的必经之路还是红灯,就感觉霉运来的是这么刻意。
这座高架桥是新修,通车还没没多久,这里是转弯车道、掉头的车道是紧贴着引桥的,桥下的植物伸手就可以够到。若是桥墩下载着好看的花草,那么贴近车道的这一侧,我想是开不出花,即使开了,花骨朵的时候也应该会被摘走的吧。
大概是四四方方,这一辆辆车顶上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晚个几秒钟起步,你都会被后面的车辆给着急催促。即使你心里怒骂着,催什么催!然后转手就按下喇叭叫嚣着,前面的车搞什么搞,还不走!这种小心思在一个个透过玻璃窗看到的小世界里面不断变换着,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做什么,甚至是不是喝了酒,打着盹。
我驻车停稳,烦闷塞满了胸腔。车内的空调被我转到很低温度,冷风钻进袖子里面,整个手臂都刺得有些麻木。
“还有孩子呢!开的这么低!”妻子的嗔怪又使得我焦躁加重。
我狠狠地转了几下空调的旋钮,把车内的温度稍微提升一些。即使车内的温度变得很凉,但停滞不动,阳光刺穿车玻璃,也刮得手背上的皮肤生疼。
我扭过头去,朝向车窗外,猛地,一道像是利剑一样的光射过来,格外刺眼,似乎是紧贴着车窗玻璃。
这是一个眼神。
高架桥的桥墩支撑着顶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桥墩与引桥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空间,地面或是种植的,或是自然生长的,满是绿色植物,我叫不出名字。这其中,只有一种,细小藤蔓密密麻麻都是倒刺一样的植物,令我印象深刻。
小时候,我也经常跟随着父母去农忙,在山丘下的田野里撒欢,在满是麦秆茬的地里抓蛐蛐或者蚂蚱。一脚不慎,麦秆茬从凉鞋边上的空格里扎进去,蹭掉脚底的一层皮。那时候不觉得疼,不过更多的情况却是把脚底下厚厚的泥巴给蹭掉,伤不到皮肉。蚂蚱跳的极快,我都是拿着树枝条在后面紧紧跟着,小心翼翼靠近,用树枝条上带着的叶子去抓蚂蚱。
在去追一只硕大蚂蚱的时候,在一处滑坡的地方,一个不小心,我随着土块,一块跌了下去。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全是这种带着倒刺的植物。在我们那里,这种植物有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做“”“剌剌秧”,我是后来百度里面查了一下,才知道这种植物学名叫葎草。藤蔓稍稍碰到一下,就像是章鱼的触手有吸盘一样,迅速贴在身上,那细小茂密的小刺就毫不犹豫扎进皮肤里,只要一动,身上立马就是一条通红的血印。正因为这一次,疼了好几天,就留下了对这种植物恐惧的印象。
令我诧异的,这别样的目光是从爬满葎草堆的地方投射过来,是一位老人,像是一尊雕像,纹丝不动。
我立马挺直了腰板,仔细辨认着这位老人。一身古铜色,堪比健美比赛的选手。乍一看,这种肤色的人应该都比较健康。不过,这一身完美的肤色却是披在一副几乎没有血肉的骨架上。是的,你可以想象,仅仅是一副好颜色的皮囊!更有甚者,葎草的刺也许都很难刺穿他的皮肤吧。他望着我这边发呆,嘴里叼着一小截不知道是啥时候的,半截报纸卷着的烟。这种烟现在已经不常见了,我只记得我爷爷那一辈的人,会用剪刀裁剪好一条一条的废旧纸张,卷上粗糙的烟草,用舌头舔一下,把一头拧一个麻花,再揪掉,一支烟不到半分钟就做好了。烟草基本上都是从集市上买来的一大包,时不时怕受潮了,铺开一卷凉席,把烟丝撒上晾晒。烟丝就这样晾晒的时候,的确有一种清香的味道,但点燃后,那一缕青烟很浓,气味更是呛得受不了。我认得这种烟,但我觉得他不会是从集市上去买到的烟丝,从他身后堆积的杂物里,我看到很多烟盒和烟头,我觉得他应该是从捡来的烟头里面挑拣出来的残余烟丝。
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他应该就这样目送着一列又一列拥堵的车队打发着似乎是静止的时间。如果没有车辆前进,他的眼前的确是静止。良久,他猛吸一口烟,胸腔里的骨头就像是被软化了,紧紧贴着后背,我都怀疑他的心脏也已经不是一个拳头形状了。他几乎没有张嘴,一口浓烟从干裂的唇间挤出,烟圈打着旋,在闷热的空气里升腾,很慢,像是一句咒骂,扩散在空气里。
“掉了!”仅有两岁的女儿突然大喊起来,“荔枝掉了!”我回头瞥了一眼。
一颗被剥好的,如同大珍珠的荔枝“砰”的一声掉在了车厢里,发出一声十分厚重的声响,像是一声叹息。
“掉了就别吃了,车垫子很久没洗了,都是细菌!”妻子顺手捡了起来放在了垃圾袋里,随口嘟囔着,又重新剥好一个,去掉核,塞进了女儿嘴里。
思绪一下被打断后来不及整理什么,我生怕在绿灯亮起后就错过太多的信息,就立马转回头来,还想继续用视线在这位老人身上搜寻点什么。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就是想一直看着,隔着这层玻璃的车窗,看着。
老人的烟圈缓缓消散在四周,就这么深吸了一口,报纸差不多就烧到了嘴里。看来,这里面根本没有多少烟丝。老人甚至都无法用长着宽大关节的手指去掐掉嘴里的报纸,他任由火星燃到嘴边,忽闪一下,灭了。
这时候,又有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戴着一顶草帽,从我视线的对向走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我稍微侧侧头,从这位老爷子的身后看到了一辆脚蹬的三轮车,车上堆了半车的纸皮。
老人始终望向我这边,一直未察觉戴草帽的老爷子渐渐靠近。那边的人行道很短,也就三两步路,老爷子脚步利索,几秒钟的功夫就到了老人身边。老人却始终没动,也没扭头。
老爷子把塑料袋放在了老人身旁的石头上,从老人身后倚靠的桥墩边捡起了一叠捆绑得整整齐齐的纸皮。一叠大小均匀摆放,捆绑结实的纸皮,然后就回头,走了,除了一个塑料袋,什么都没留下。
“滴滴!”
突然,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响起。
“愣什么神呢!绿灯了!”妻子拍了拍座位后背。
我没说什么,放下手刹,挂挡起步。
车子缓缓驶离,红灯的时间很长,我没注意,不过车子才发动,眼前的绿灯就已经在倒数读秒,这倒数的急促,就像跟随着的车子一直在不停响着喇叭。车子转弯后,我余光里瞥了一眼老人的方向,他正把塑料袋里的东西装进一个铁盒里,好像是吃的,离得远了,我看不清。老人的模样,也已记不清。耳边还萦回着嘈杂的埋怨,而我,冷笑一声,这点怨气,又从何而来呢?愤懑,又如何有资格呢?
我的世界就这样在车窗里紧锁着,丝毫没有打开任何缝隙,就这样从两位老人的世界擦边而过。车来车往的世界也同样在做着重复的事情,可能很多连正眼都没有望过,更别说擦边而过。
妻子还在念叨着空调太冷、荔枝脏了、车子晚起步了之类的事情,好像这些都事关重大一样。我丝毫没有听进去,也没有听。我的思绪好像忘在了那边的桥墩下。
窗,关着一个世界,世界是完整的。
世界里,也有未能建立起来的窗,那么,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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