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宴

在一棵光秃着的树下，我收到一张请柬。

一片枯叶从枝头翩然落在我肩上,拈起这片历经四季的叶子，我本应惆怅满怀，可是，无意中竟听到它无声地邀约，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是冬天临走时，给我留下的。它算定我此时此刻会经过这仰望着枝桠凌乱的树下；算定我会稍作停留、寻找、等待，它才会俏皮的跳到我肩上，展开身躯，用很后一丝活力告诉我，它是冬天给我参加春之宴的请柬。

粗心的冬是被热闹的年赶急了吧？忘了告诉我宴会举行的时间、地点。为着这份独到的邀约，我不得不刻意寻找。

来到挚爱的湖畔柳荫小道，以为柳枝上正张开稚嫩的双眼张望着的叶芽是春之宴的门童，找到它我就可以找到春。可是，它调皮的随风一摆，荡起的轻影中，透出阵阵凉意，我来早了？

也许被常青树木点缀着的城市对春的感知不如乡村田野敏感。我作别柳芽，也不顾桂花树枝头刚发出的层层深红嫩叶的挽留，再次寻找。

果然，在田野里，入目便是片片金黄的油菜花。蜜蜂趁着春雨稍歇，尽情在花蕊中舞动。哦，我似乎听到了它的嘲讽：我来好久了，你怎么才找到？

一时气急，快步走入花丛，不顾花和叶上残余的潮湿打湿我的衣裳，只想告诉那得瑟的蜜蜂，我并未来迟。看着满目的金黄、闻着浓郁芬芳气息，我只是不想做这满园春色的无缘之人，只是不想这美得让人沉醉的花也发出“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的叹息。因此，我拒绝着渠边顾影自怜、半露娇面的桃花；拒绝着正在废墟中奋力挣扎、展露笑靥的小草；我拒绝着花开正盛“压枝低”的山茶花的殷切盼望；拒绝着一路而来努力阻拦我行程的不知名野花的牵绊，如约前来。只为能在它们很美丽的时候，和着它们的喜悦一起尽情欢笑；只为在它们很盛情时能蹲下来与它们亲密相拥；只为此刻蜜蜂你纵情飞舞所带着的我所不能的轻盈……可是，我欣喜的从这边走到那边，还是听不到春之宴的热闹，莫非，我在对的时间，找错了方向？

穿过田野，乘小舟而行，春已在河的两岸欢歌。弃舟登岸，我的天，望着这层层叠叠的绿、望着路旁散乱在绿色海洋中的白点、红花，我不得不承认，还是来迟了。

春之宴的主会场应该是在这里，在这广袤的湖洲上。不说远处如烟似雾的树上新绿，只说眼前已窜至小腿高的芦苇、蓠蒿、芹菜、及踝的不知名小草和各种颜色、绽开各种花瓣的山花，它们正穿着春赐予的盛装，簇拥在一起热烈的交谈。

它们是如此投入，全然不顾我这迟到者还在路上不安的徘徊。更谈不上花半点时间，扭头安慰这颗自怨自艾的心……也许，它们的谈话中就有着对我这迟到者的谴责。

我能解释我一直在等待吗？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等这场春雨稍停，我就去赴约；一直站在窗前等着看那被诗人赋予先知的鸭子下水……我甚至一边等待一边在构想着与你们重逢时，我的表情是惊喜、激动还是故作淡定的不屑一顾……

面对着如此浓烈的春色，我还是迟了，甚至错了，春之宴并不一定要有樱花雨下花瓣轻抚头顶的浪漫、不一定要有桃花盛开时十里飘香的惊艳、也不一定有“江花红胜火”的热烈……它只是在广阔的湖洲之上任由这些小精灵们自由自在、不惧风雨地成长……

我懊恼着，故意踩在小草们的娇躯上，希望借此唤醒它们对我的欢迎，希望借此打消它们一丁点嚣张的气焰。看着脚下凌乱着、匍匐着的小草，终究有些不忍，快步退出，站在小路上，不想脚才抬起，它们又齐齐挺直了腰肢，连片刻假装的臣服也不肯给我，只因为我来迟了。

是的，因为我的迟到，错过了芦笋尖着脑袋顶破春泥时的喜悦；错过了小草们用很初的两片娇嫩叶子互相激励着清醒过来后再一次看见蓝天、碧水的惊呼；错过了蓠蒿、芹菜随风舒展身姿时略不可闻的呢喃……只把我满心欣喜变成这错过后的惆怅。

这场春之宴，我终究是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