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无关

宽阔的马路，汽车飞驰而过，卷起铺天盖地的灰尘将我埋没，而我，只能慌忙之中捂住嘴巴，低头疾行，以逃避这突如其来而意料之中的“惩罚”。知道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尘埃被吸进肺里，和一部分有害的尾气永远扎根在心脏很隐蔽之处的结局，但是我还是条件性地逃避。逃避不是很坏的打算，却带着迫不得已的徒劳。不等我细看，汽车已经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孤单无助的人，站在十字路口，望着灰色的近乎黑色的天空，怎么也想不起家的方向。

那幢只耸云霄的大厦，自诞生初，从此便矗立在原地。等待它的命运，是户主的入住，房屋的装修，以及终有一天因年老色衰而被迫的拆迁，那时它将会像一头被抽干血液的大象，訇然倒塌在无动于衷的路人旁。它的命运，无疑是悲哀的。每一个不足百平方的房间，都是它富饶饱满的子房，本打算哺育后代，做*的定居，却因为种种原因，被一代代人遗弃。空荡荡的房子，主人前两天刚刚搬走，留下的昂贵的家具沙发和散发恶臭的垃圾堆在一起，是一副毫不协调的油画，画框正滴着油腻腻的底料。有些印记被粉笔和石灰无情地遗留在墙壁上，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电话号码，诉说着“房屋出租（出售）”和“气枪买卖”的信息，狰狞地占据一席墙面，向着每一个路人，向着乌烟瘴气的马路，向着日新月异的城市，吐出一串串泛黄的泡沫，以显示自己可怜的存在，剩下的都是顽童的无稽涂鸦，却有几分真实和动人的笔触。每次装潢，从半空洒落的木屑和灰尘总会遭来路人的谩骂。辱骂的方式层出不穷，语气抑扬顿挫，却是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在明晃晃的防盗窗和铁铮铮的防盗门里，住着一个多么可怜的家伙，他全身穿着刺眼而锐利的铠甲，深深地封锁在一寸不见日月的天地里。一层，住着十几户人家，门与门之间只有一指之隔，而彼此的感情却是千里鸿沟。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某一天忽然在电梯里遇见，才发现对方似曾相识，怀疑地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防盗门内，才猛然惊醒。每到城市的夜晚降临，每户都拉上厚厚的窗帘，偶尔的星星和月亮也被隔绝在外，也不知道春雨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也不知道晨曦的灰色朝阳是如何爬过厚重的雾霾辗转反侧地来到人间，更不知道广阔的大街上总有几个人日日夜夜地游荡。

绿灯刚刚闪亮，行人的前脚已经迈出，急匆匆的样子，像是逃荒一样不辨东南西北，这样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已是司空见惯。还剩下几秒，足够冲过去了，不再犹豫，像被追杀般亡命地跑到对面马路。气喘吁吁，回头一看，绿灯刚好转换红灯，得意地向对面未来得及过来的行人挥手顿脚。接下来的车流滚滚，霸道地占据了四面八方的马路，任意地来往飞驰。这时，站在等候区的行人，双脚来回踱步，双手不停揉搓，一副焦虑急躁的样子。我以为他正遭遇了什么大事，必须迫不及待地赶回去，晚一分一秒将会遗憾终生。等到我慢慢地扫视所有等待的人，才发现无一不是一副焦急紧迫的样子。难道每个人都遇上了一摊子烂事，而且都在今天，都在此时？不是的。他们怀揣许多许多自认为天大的事，其实也不过名利两字。他们都认为自己的所做都是至高无上至高重要的，白白浪费几十秒对他们而言的损失是难以衡量的。果真如此？他们足足花了刚才花了半个钟头起床，又赖上了半个钟头的手机，突然发现时间不够用了，上班迟到了，公交错过了，这个月的奖金打水漂了，这才慌慌忙忙地来回踱步，不停搓手，做自嘲的勉励。

所有发生和未发生的一切，城市里丑陋的一面，都与我无关。

我注意到还未长出新叶的银杏树上，高高的鸟巢悬空倒挂，发挥肉眼的有限，尝试杜甫的“决眦入归鸟”，看见白色的羽毛随风轻晃。我转过身时无意看见一簇簇白玉兰盛开在树梢上，开得绚丽而庄重，而地面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花瓣。在幽蓝的湖边，几株柳树开始绽放新芽，细细的，密密的，稳稳的，依偎在纤长柔软的柳枝上，我感动得流泪。在一尺见方的污水小塘，我惊讶于一切年幼无知的蝌蚪快活地游来游去，依傍着水草的躯体，全然不知噩梦一步步的逼近。在不为人知的荒山一侧，我看见一丛又一丛的樱桃花、桃花争芳斗艳盛开，听见了它们打打叫叫、嚷嚷闹闹的声音，那声音伴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被遗弃的草地，我看见一只狗卧在一个小孩身旁，难得的一米阳光恰好洒在他们身上、脸上、衣服上，世界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我还看见一个老头担着扁担在现代化的酒店下慢悠悠地走过，嘴里时不时吆喝一两声家乡招揽生意的方言，新鲜蔬菜从筐里冒出来，还滴着晶莹的露珠……我的心温暖了，不知不觉的。我不再在繁华的城市中感到慌乱，甚至措手不及；不再因为失败而心灰意冷；不再因为无钱无权而自卑不如他人。至少我知道，我不是孤独的。

这些都与我密切相关。

诚然，我是一个不喜欢城市的人。我可以用万般脏话辱骂城市的种种，污染、堵塞、犯罪、昂贵的物价和形影不离的诈骗，但是我不能因此盲目地否定所有。诚然，我说过，我已经染上了城市的诟病，它像毒品一样深入骨髓，但是我依然尝试保持一种超凡脱俗的性情。我只不过用自己的方式生活在城市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