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蓓--妹妹的流浪朋友

●张放蓓（上海）

见到妹妹的流浪朋友，是刚回长沙那天。车子一进小区，妹妹就打开车窗，朝空旷的绿化带高喊一声。喊的什么我没听清楚，只见原本静悄悄的旷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只狗。那狗狂吠着直奔小车而来，一直追着车子，奔进了地下车库。车门一打开，妹妹脚跟还没落地，狗便使劲地摆动屁屁，将尾巴甩得几乎掉下来，围着妹妹打圈圈。妹妹俯下身，想安抚一下，小东西就势躺到地上，趴开四只梅花蹄，放松地将脑袋贴着地面，任由妹妹拿捏，眼里充满渴望、信任。

妹妹一边抚摸着狗，一边絮絮叨叨：流浪，舒服是呗？饿了吧？上去咯，一会吃饭咯。反应迟钝的我，这才听清楚，原来，刚才妹妹打开车窗高声喊叫的，是流浪，这是她给狗取的名字。准确地说，是这只狗的身份，它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着的宠物犬。

流浪是狼犬和土狗的后裔，继承了狼的机敏、尖竖的耳和野性的脸，又传承了土狗矮小的身形和对人类的依赖。听妹妹说：他们的相遇始于半年前。那天，妹妹从绿化带经过，偶尔看到了瘦得皮包骨头的流浪，顿时心生恻隐，特地从家里拿些食物去喂它。流浪很警觉，大概是被主人抛弃的原因，它不信任人类，始终与妹妹保持距离。妹妹理解它的心情，将食物放下，自己撤到远处，让它放心食用。看看周围没有人，流浪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食物，仔细闻闻，然后一口吞下。如此反复多次，流浪终于和妹妹建立了互信关系。以后，妹妹喂食，它不躲避了。再后来，见到妹妹，它会摇摇尾巴，眼里流露出狗类特有的讨好神情。

人狗相识了许多日子，一天，流浪在绿化带与妹妹相遇，一起温存了很久，难舍难分。妹妹回家时，流浪送了又送，一直送到单元门口。妹妹觉得，不邀请流浪到家里做客有点过意不去，便让流浪和她坐电梯上去。不知是对电梯怀有偏见，还是电梯给它留下过不愿触及的痛苦记忆，流浪在电梯口徘徊很久，始终不肯进去。妹妹是诚心的，见它不愿进电梯，知道一定有隐情，不想勉强了朋友，便领着它爬楼梯。

妹妹的家在八楼，楼层有点高。平日，她是不怎么爬楼梯的，那天，舍命陪君子，妹妹硬是徒步爬了上去。流浪很知趣，亦步亦趋跟着到了八楼，乖巧地等着打开房门，轻迈狗步，走进屋里。进屋后，它一动不动地望着妹妹，不敢越雷池一步。看到流浪这副畏首畏尾样子，妹妹好心痛，赶紧温了一些米饭，拌上些肉汤，放置在一只盘子里，让它享用。

从那天开始，流浪便成了妹妹的朋友。只要妹妹站在阳台上喊一声，流浪就会从它隐身之处跑出来，将头抬得高高的，朝着妹妹欢呼跳跃。它已经确认了妹妹给的流浪这个名字。在小区见到妹妹，它一定跟着一起回家，进了单元门，妹妹乘电梯，流浪就自己登楼梯。到了家里，它只是静静地呆在客厅。妹妹出去，它又追随其后，安静地离开，然后躲到它自己才知道的栖息处。

我见到流浪时，它已经被妹妹养的膘肥体壮。黄黑相间的花毛油光锃亮，俨然一位优雅贵妇，丝毫找不到流浪的痕迹。初次晤面，流浪就明白我不是外人，它咻咻我的鞋跟，朝我友好地轻吠一声。但是，当我伸手要抚摸它时，碰到的却是冷遇。流浪用警觉的眼神看我一眼，倐地扭转身子，远远地审视我，那双狗眼里充满了怀疑。知道它并不信任陌生人，我很无奈，只能朝它友好地笑笑，不敢奢望与它亲近。那天，我们上了电梯，流浪很熟练地朝楼梯上奔去。当我们一干人到达八楼，电梯门开启时，流浪居然等候在门口。尽管离开不过两分钟，见到我们它却异常兴奋。我很吃惊，也无法想象，流浪怀着怎样的渴望，是以怎样的速度在奔跑，才能够和我们同时到达八楼的。

流浪和我们进了屋，乖巧地站在客厅，用温和的眼光，看妹妹在厨房里忙碌。偶见妹妹出来，赶快上去舔舔她的脚后跟，那黏糊的样子，就像孩子见了母亲。为了讨好妹妹的朋友，我张罗着找了一个巧克力盒子，盛些饭菜，送到流浪面前。谁知流浪不领情，望着那一盒丰盛的饭菜，只管看，并不吃。直到妹妹亲自动手，端出它常用的那只盘子，将饭菜倒在里面，它才放心地狼吞虎咽尽情享用。

那几天，春寒料峭，屋外气温降至零度。我和妹妹围坐在电暖器旁午休，流浪就静静地躺在客厅地上陪伴我们。客厅的大理石地面很凉，妹妹当心躺在地上的流浪会冷，在它身下垫了一叠报纸。流浪温顺地躺在报纸上，待我们一觉醒来，它仍像一尊石雕的守护神，保持着先前的姿态一动没动。

和流浪终究缘浅，它刚刚熟悉了我的气息，我又回上海了。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心里却一直牵系着。昨天和妹妹聊天，妹妹告诉我，可能谁打开了单元门，流浪自己上来了。不知在门口呆了多久，直到下午，妹妹开门倒垃圾，才发现流浪痴痴地站在门口，等着开门。妹妹赶快把它放进屋，因为家里只有一个人，妹妹随便对付了肚子，没有做饭。想着流浪还没有吃，只得临时又煮了些饭。流浪吃好饭，陪着妹妹呆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下去。

一直在想流浪的遭遇，想着它见到妹妹时，表现的那种异乎寻常的快乐，想着它对陌生人的不信任，总觉得它一定有很多的心事。它对人是在曲意讨好，还是真心喜欢？它的畏缩是生性胆小，还是担心再次被抛弃？它到底受到过什么样的伤害？那一颗小小的心承载了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故事呢？我们不能用语言交流，但它能够用快乐表达爱，用敌意表达憎，它和我们人类一样有情绪、有感情。不管它以前遭遇过什么，现在的它是快乐的，我想，妹妹的善良和真诚它一定懂。

狗是我们人类很好的朋友。可是我们有些人却始乱终弃，喜新厌旧，任由自己的好恶主宰着狗狗们的命运。喜欢了玩玩，不喜欢了就丢弃，远不如狗对主人的忠诚。从这点来说，有的人真的不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