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寄姨妈
姨妈老了。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决意去看她。
……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到外婆家去,外婆把我拉到姨妈的面前,对我说:“孙儿,这就是你的姨娘,你亲娘的妹妹,看见她,就看到了你的亲娘。”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姨妈,她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脸上却过早地爬上了皱纹,穿一件阴丹布衣服已洗得发白,衣服下装都缀有几块不太规则的补丁。她正给站在面前的表弟剥着花生,听外婆这么一说,就赶紧把我拉到怀里,用脸轻轻地亲着我。她看着我的时候,一双温情的眼睛正盈满泪水。从此,姨妈占据着我向往母亲的稚嫩的心。这以后,我常常要花一个多小时,跋涉在我家通向姨妈家的山间小径中,为的就是外婆那句看到姨妈就看到亲娘的话。从她的身上,我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博大的母爱。
姨妈住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屋后是一座大山,一片松柏青冈混交林,是百鸟歌唱栖息的地方,房前就是巴河流域。
我读中学和表弟同学,我总爱在冬天去姨妈家,晚上有火烤,周身暖和,彻夜温暖。早上起来,可以看河面上升腾的飘飘绕绕的雾,傍着河堤追逐跳跃在水面上的点水雀,特别是薄雾中的小木船,张开双臂拍打着水面,波光闪闪,水珠乱溅。小船这时朦朦胧胧,依稀可见,活像睡美人沐浴,那景致美极了。我们大多星期六傍晚才回去,第二天早晨就往学校赶。只要我们一回去,姨妈就一个通宵不睡觉。她的手脚有残疾,做事非常不灵便,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把一件事做完。她总是先给我们做夜饭,往往颤抖着手从柜子里摸几只鸡蛋出来给我们煎荷包蛋,我却总是不吃,我知道吃下的不是鸡蛋,而是她家几天的盐巴和几夜的灯油。她见我不吃,便给我下话,我一吃下,她便满脸是笑。我们吃完,她收拾完碗筷后,总要坐在我们身边问学习,问生活,问身体,问冷暖。等我们睡后她又忙着给我们炒菜,再忙着给表弟缝补衣服,给我们收拾行李。她一夜忙这忙那,总是忙不完。等我们踏着晨雾上路时,她就把我们送一程,千叮万嘱我们一路小心,下周一定再来……
高中毕业后,我到姨妈那个村小去代了几个月的课,学校就在她家后面的山坪上。每当午学后,我就跑去看望姨妈。我一去,她家周围的学生也就跟着去。姨妈看到我身边拥有那么多可爱的孩子又是唱又是跳,感到非常骄傲,笑意常写在她的脸上。我看她那么开心,便问她为什么?她闪着激动的泪花说:“孩子,我看你有出息了,咋不高兴呢?”后来,我参加工作,当了干部,她更加高兴,但有一次她却非常难过。
大约是 1990 年的冬季,我不幸染上一场重病,因住不起县区医院,只好住在乡医院。那天,我一个人静静地呆在病房中,窗外阵阵北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光秃秃的杨槐树身不由己地摇曳着,天空特别灰暗,悲凉之意不觉阵阵袭上心头。这时,我突然惊喜地发现,就在医院边上的公路上,一个妇女头上裹着一方白帕,风一吹,呼啦啦地扯出一大片,像雪白的哈达迎风招展,她忙一手去挽头上的帕子,一手把拄着的棍子夹在腋下,正艰难地一瘸一拐地向医院方向走来。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姨妈,泪水夺眶而出!我来不及穿上外衣就往公路上跑,边跑边喊,一跑拢就把她紧紧拥抱住。
姨妈看见我,忙丢下手中的棍子,用一双粗糙冰凉的茧手,在我脸上身上不停地抚摸着,边摸边说:“孩子,我不知道你病了……”我分明感到那双手摸在我脸上像刀片在刮,但心里却涌起阵阵激动的波涛,忙把她迎进屋。她看见病室中就一只煤油炉子,一只药罐子,一个输液架陪着我,顿时泣不成声。临走时,她把揣得皱巴巴的几元钱,硬是塞进我的衣服口袋。我捏着还有些体温的票子,百感交集,万箭穿心……
姨妈也求过我办一件事。2007 年秋天,我去看她。临走,她艰难地迈着步子把我送了很远很远,几次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十分难为情的样子。
我问,姨妈,有什么事吗?只见她一双手不停地搓着几片树叶,好半天才说,想求我为在外打工的表弟找份事做。
当我告诉她不好办时,她立即说不勉强,就当她没有说过。我走了老远,她都微笑着向我不停地挥手,边挥手边叫我切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我哭了,多好的姨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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