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的微笑
初次见到丹丹时，她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大孩子。那时，我正在教会医院做志愿者，忙碌完，刚坐下，丹丹来到我面前，她拿着一张十元的钞票问我“这上面是不是有个1？”
听了她的问话，我很是惊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她瘦瘦弱弱的，小小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只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却让人感觉有点异样。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暗自猜测，莫非她是一个盲人？
二姑见我目不转睛盯着丹丹，就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悄悄告诉我说这孩子叫丹丹，十八岁了，视力障碍。我拉着她的手，跟她聊了起来。
原来，丹丹之前在北京大医院住了三四个月，病情始终不见好转。在去北京治疗前的七八年时间里，她一直在老家治眼睛。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后来，家里再也无力支付昂贵的医疗费，只好出院回家。
丹丹的眼里平静无波，她沉默地“注视”着远方。我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给她一些力量，让她知道，在她身旁有一个人在认真倾听着她的故事。
当我搂住她肩膀的时候，丹丹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她告诉我，她家乡的县残联送她去学习盲人按摩，并帮她联系了工作单位。她眼睛虽然不好但是很聪明，她的按摩技术很好，赢得了患者的信任。这让丹丹越发开朗和自信，她工作一段时间之后还有了些积蓄。后来她听说这个教堂医院治疗效果不错，而且收费要比大医院低很多，于是就来了。
我问她，到这治疗有信心吗？她说她的眼睛还有光感，这就说明还有治疗的可能，她不想就这样放弃。她还告诉我，她还要努力赚钱，不想拖累家里。说到这，丹丹开心地笑了。她指了指前边的树对我说：“我希望有一天，能亲手摘个苹果吃。”
我问她能看到大树吗？她说不能。我问她是怎么知道前面有棵树的，她说因为在那碰了头，说完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酸涩的泪水涌入了我的眼眶。我很想帮她，但是我知道，我什么都帮不了。
一声稚嫩的“姐姐”打破了我的沉默，一个瘦高挑的男孩出现在我面前。丹丹告诉我，这男孩姓刘，是这里年龄很小的患者，大家都喊他小刘。
小刘是单亲，他从小跟随父亲在工地长大。由于父亲打工没有稳定的居所，所以他也没怎么读书。在小刘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工地干活领半份工钱。
工友们虽然对小刘很照顾，但他们常常会忽略了他还是个孩子。劳累一天的工友们，很喜欢做的事就是喝点酒，在他们微醉的时候，讨论很多的就是女人。于是，懵懂的小刘听到了很多露骨的荤段子。对于这帮打工汉来说，那些段子只是单纯的笑话，可是对小刘来说，却是新鲜和刺激，渴望和冲动。
小刘躲在工棚的一角，啃着手里的馒头，“咀嚼”着他们话里的味道，脸色憋得通红通红。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从未有过的燥热，不管春夏秋冬，跑到水龙头下，任那冰凉的自来水从头到脚的冲洗。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水不仅可以给他降温，同时也让他的视网膜神经骤然收缩。此后，他的视力逐渐下降。
一开始，小刘和父亲都以为是上火了，买了好多败火药。可药吃完了，小刘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父亲急了，带着小刘跑到了北京很好的同仁医院，可是他们的积蓄只够小刘做检查的费用。父亲拿着医生给出的检查报告抱着小刘放声大哭。再多的眼泪也是无用的，他不得不为小刘的后半生考虑。
工友们也替这个苦命的孩子惋惜，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小刘的眼病和他们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工友们建议小刘的父亲送他去学按摩，趁着他现在还有一点点视力，找到人体穴位还比较容易。如果以后真的看不见了，他的后半生多少还能有一技傍身，很起码不会挨饿。父亲明白大家是好意，可是他真的不甘心。于是，就把十六岁的小刘送来了教堂医院。
看着这两个同病相怜的孩子，我把目光投向了二姑。二姑正在聚精会神地给病人们做着检查，并一一叮咛着注意事项。轮到丹丹和小刘的时候，二姑问：“你俩谁先来呀？”
丹丹笑着说我是姐姐我先来，小刘撇撇嘴小声嘀咕着，哪有姐姐不让着弟弟的。丹丹叉着腰说这叫女士优先，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二姑一边给丹丹检查一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丹丹说他好像看到十元钱上的1了，二姑平静地问：“真的？”丹丹点点头。
二姑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到丹丹手里。“告诉我，1在哪个位置上。丹丹的手指在钞票表面上抚摸了一阵，很后低着头说：“不确定在哪。”
二姑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对丹丹说：“学盲文的时候，要认真要多用心点。将来，有用。”
“嗯。”丹丹的声音很微弱，要不是我一直注意着她，还以为她只动了下嘴唇。看着丹丹失望的样子，我的心一阵阵得疼。
丹丹走了，可排在她后面的小刘比她走的还早，他没过来检查。也许是二姑和丹丹的对话，打碎了他今天的希望吧。
我和二姑聊天的时候知道，丹丹和小刘是她那儿的常客。二姑说像丹丹和小刘这样的患者还有很多，他们其实心里都明白这病根本治不好，之所以频繁来检查，只是因为他们心里的希望还没完全泯灭。他们期待着有一天，能够出现奇迹。二姑说，每次给他们相同的答案，每次看着他们失望离去的身影时，心里多想把他们叫回来，大声告诉他们，你们的眼睛，我能治好！
但医生的职业操守和良心，却不允许这样做。心里实在不忍的时候，说几句安慰鼓励的话。但这话，二姑自己都觉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去年春节的时候，我去给二姑拜年，二姑告诉我。丹丹和小刘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去医院检查了。因为，他们两个心里的希望，已经破灭了。
我不敢再问了，但却始终放不下心。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我遇到了小刘，当我问起此事的时候，小刘笑着告诉我说：“其实我和丹丹姐的眼睛早就没有了光感了。只是我俩都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瞎子。后来我去找丹丹姐玩，听见人们叫她小瞎子，当时我很想打人，可是丹丹姐却清清爽爽地答应了一声。”
小刘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当时就哭了。后来，丹丹姐对我说，人其实是有很多希望的。当一个希望破灭的时候，就会升起另一个希望。有希望的日子，才有奔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也承认了自己是瞎子，并开始为了新的希望而努力的活着……”
我紧紧地拥抱着这个坚强的男孩，他的脸逆着光，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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