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村里走了一个人
文:河丁
冬至未至,麦苗还在浓霜下苦熬。
昨夜,村里走了一个人,像其他趁黑暗离去的人一样,他轻盈起身,让沉重的躯壳归于安宁。那时月淡星疏,没有犬吠,谁家的公鸡恰好打鸣,村庄依然睡梦深沉,只有他的屋亮着灯,只有他的子孙醒着。
哭声起了,脚步慌乱,人影重重。他的孙子在门前点燃一串鞭炮,惊碎邻家的梦。有人翻过身子,掖了掖被角,呢喃了几声,就不动了;有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头,胳膊肘半支起身子,朝窗外望了望,“哦!老牛头死了......”梦呓般说了几句,像条冬眠的黄鳝从洞里伸出头吐了一串气泡,然后又缩回被窝接着睡去。
轻,羽毛一般的轻。浮在冬夜的深寒里,他竟然只觉到了“轻”。那些泪珠应该很重吧!他看见了,一只只头颅垂下,一双双膝盖落地。尘埃扑面而来,他忙往后躲,没想到,蜕下躯壳的“身子”竟瞬间越过众人头顶、穿过堂屋新涂了朱漆的老木门,飘到屋外,幸好被院子里那棵老杏树半空里伸出的枯枝挡了一下,才没有飘得更远。不知怎的,泥里来水里去了一辈子的他,这会儿竟畏惧尘埃了......也罢,远远地看着吧,看堂屋里匍匐在地的子孙。他不确定是否所有人都流了泪,只知道哭声也是轻的,这样的深夜,的确不适宜嚎啕大哭,再说已是九十岁高龄的人了,悄悄走了就好,何必惊扰四邻?
树枝蘸满了雾气。莫名地,他看不见自己的轮廓,也无法将自己从浓雾中剥离。如果无风,他可以将自己黏在枝头,慢慢凝结成霜,然后静候天明。只要太阳还升起,他就能融化成水,一滴滴沿着树皮的褶皱蜿蜒向下,向下,很后渗进包裹着树根的泥土里。但,谁能阻止风来?在他看见大儿媳妇抬起满是泪花的脸时,临时栖身的树枝忽地一摆,他的“身子”便被一团雾气簇拥着飘荡开去,茫然伸手抓了一把,枝叶划过手掌,掌心却是空空。风打着旋,掠过屋脊,飞上树梢,他跟着风走,头也不回。身后,一枚枯叶被风扯下,忽而水平盘旋、忽而上下翻飞...... 雾气愈发浓重了,他带走许多往事,一点点消隐在人间灯火触及不到的夜色里。
没谁能再看见他了,就像之前走掉的每一个人。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空出一间间土砌泥糊的屋子,就像田野里死去的蜗牛,待到柔软的肉身腐烂成泥,便剩下一地空空的壳。有什么好感叹的呢?生命的短短长长,终比不过那些土屋、那些骨质的壳,连它们也被时光风化了呀!幸好,记忆里可以收藏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脸,眼前铺陈的才不仅仅是被一遍遍翻新的土。
没谁能再看见他了,穿过夜色便是魂之归途。这一路,逝者已去,生者未来,纵然望断八百里黄沙,哪里还有旧人!他仓皇走自己的路,所遇皆低着眼眉、惶惶凄凄,都有千般不舍,都揣着生前事,都留下死后身。莫回头,虚渺深处,会有一缕风,轻轻拂去沉沙,石阶半露,正好拾级直上刀山剑树,影影憧憧里,很后回眸......望乡!望乡!
村庄有知,那一瞥眼神抚触得每一株草木隐隐作痛,一如当初。他在时,人老着,村子也老着;人落寞,村子也落寞——但老村不死。他走了,老村的很后一缕精魂也被抽离。他走了,有些往事将再也无人提及,除了他的骨头将在村后一堆新土下与不能发芽的种子相拥而眠,谁还能看见他扶着犁铧,甩着鞭子,翻过的一垄垄岁月?
草木有知,一夕霜叶白了头。村庄早醒了,日头还脸颊冰凉,蹒跚着跟昨天一样的步子,慢慢爬上屋顶。院子里,架炉起火,煮沸人声;院子外,唢呐呜咽,鞭炮齐鸣...... 都在赶来了,远亲、近邻。孝子贤孙伺候着......
村口,白幡猎猎,归客无人问,暗忖。
昨夜,村里走了一个人,冬未至、春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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