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的这句诗,把我沉睡了二十年的乡梦一下子吹醒!
早春二月,黄河的水就表演欲很强的翻掉身上的浮冰,亮着哗啦哗啦的碎银子,急匆匆头也不回的奔向入海口,似乎在冬天的日子里,有谁阻挡了它的脚步,又有谁让它肝肠寸断,思念万分。
一棵枯死的树桩上,冒出的一枚绿箭似的小芽,报道了春天来到村落的消息。鸭子们鹅们再也耐不住寂寞,它们不等主人驱赶,早早排了队到池塘边,池塘里寒意犹存,有顽固抵抗的冰块,它们可不管这个,它们坚信自己翅膀的坚硬,一个接着一个,连想也不想跳进水里,梳理羽毛,尽情嬉戏,似乎一片水就能安好,别无他求。被拴着的羊们也着急了,它们感觉出了风的温和,感觉出了嘴边枯草的温软,它们对青草和田野的期待不亚于一个村民,但是一根绳子在脖子上挂着呢,只能叫几只小羊羔在身边,叮嘱几句,小羊羔领了命似的跑到堤坝上,看看远方,再看看地上草的稀疏,一路小跑的回家告诉母羊。这段时间,只要主人过来给母羊丢枯草,母羊就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主人,再大声的叫唤,也让小羊羔跟着一起叫唤,主人明白羊的意思,羊也思念春天,也思念青草和田野了。它们和人一样,呆了整整一个冬天。除了吃就是睡就是哄孩子,它们也希望出去村落碎步小跑了。
牛和毛驴这时还不着急,它们挺安静的吃着槽里的玉米粒,吃着炸碎的棒子杆,它们明白,它们这个时候得多吃,吃出一身的劲来。用不了多久,它们就得下地,拉犁翻地,拉耧播种,它们是一个家庭的壮劳力,顶梁柱呢。哪能像羊一样玩心很重,像鸭子们鹅们只知道在水里扑捉鱼虾,快活的像神仙。它们知道,一旦它们去田野,就像一个人一样,意味着一年都不能停下来,从翻地播种,除草,收获,哪一样它们都得参与。它们把自己看得很重,主人也把它们看得像家里的一员一样重。痛失一头牛或者一头驴,一家人都像痛失一个亲人一样,痛不欲生,伤心欲绝。
春暖不暖,花开不开,雨贵的像不像油,已经和现在村里的很多年轻人没有关系了。他们和我一样,嫌弃贫穷和泥土,陆陆续续的逃到城市里去了。哪一块地能种棉花,哪一块地能种西瓜,哪一块是盐碱地,哪一块地是红土,他们已经不再关心,更不关心麦苗返青了没有,啥时杨花,啥时抽穗,啥时能收割……。他们关心的是孩子能否上实验中学,房子是否能降价,自己也倾尽一生的所有,当上房奴,在一个城市扎根立足。他们往往和我一样在城市里的人海里茫然四顾,举目无亲,像一只掉队的大雁,啥时也赶不上城市的步伐,内心流着血却也不肯回头。
家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了,连三四十岁的妇女也都不再面朝换土背朝天了,她们去城市当清洁工,保姆,默默暗恋一个城市的繁华,也接受一个城市的冷漠!
那些老了的人,那些在庄稼地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人,那些和土地相依为命的人,他们是逃不过宿命了,他们也不想再改变自己是农民的命运。他们像岁月一样安静,像花开一样自然。从房梁上取下挂了一冬的锄头,找一块瓦片,把锤头上的泥土蹭干净,又反复的打磨,直到锄头像去年时一样的锋利,一样的明光闪闪,并跃跃欲试,充满希望。他们把犁铧也从农具屋里拉出来,照样除去旧年的尘土,让它像一个人一样路出光鲜的面目,像一个人一样在春天里整装待发。木楼的挡板腐烂了,他们从旮旯里摸出一块木板,像一个木匠一样,重新修补一块。一个老农不但是一个老农的角色。他充当了一个农夫的角色,也充当了人生的岁月的角色。也可以说他们是岁月给我们的演示。这个时候,镰刀用不着,草尚且清浅,看都看不够,稀罕都稀罕不过来,不能再拿镰刀割它们,羊们都等着呢!镰刀就暂且搁在黑黑的窗棂上吧,镰刀们已经把窗棂咬破了很大的一个口子,如果春天再慢些,这些寂寞的镰刀会从锈泽里伸出牙齿,把这些年代久远的木头窗棂咬的乱七八糟。再等些天,镰刀们就开刃了,它们就忙开了。即使用收割机收麦子,地头田间也总有遗留的麦子站着不倒,这时就用的着镰刀了。等到四五月,你就会看到下地的农人,人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镰刀,就是没有用,他们也会在早上上坡的时候提上镰刀,下坡的时候再把镰刀提回来。即使镰刀没有用了,镰刀也是一块铁啊,这块铁像人的骨骼一样坚韧,他们是不能随便丢弃的。我爹很多年不耕种了,但是他的锄,他的镐头,他的犁铧,他的木楼,他的镰刀还原封不动的存在我家的南屋里。南屋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漏雪,有些农具都已经破烂不堪,有的木把的农具已经严重腐蚀,甚至连提都提不起来。就是这样,我爹也没有把这些农具送人或者卖掉。似乎这些农具就是一个人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个人的一种岁月。我想农具就像爱读书人的书一样,常相陪伴,有了钟爱的情结,无法随便舍弃。
三四月份,一个村落像小小的港口了。出发前,他们像水手一样,把合脚的布鞋穿上,把旧的褂子裤子穿上,上面有没有土,破不破,都无所谓,大家都一样,关键是扛的家什得体面,譬如锄头,铁锨抗在肩上得闪闪发光,犁铧拉出去就能耕地,楼拿出去就能播种,不然就是丢份。出发前他们也想好了,先去离家很远的玉太,再去东荒子,再去十亩地。几块地就像几个孩子,他们要做到心中有数,适合种啥就种啥,他们不能让土地荒着。土地荒着,不但别人会笑话,自己也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土地祖祖辈辈奉献的恩情。眼下他们很要紧的是先把麦子地里的蒿子草除掉,即使一个村民再善良,也会对蒿子草毫不留情,如果任凭蒿子草肆意妄为,蒿子草会把刚返青的小麦大口的吃掉,让一个农民一年的希望灰飞烟灭。为此,他们天天去麦子地里,似乎要盯着那些无处不在的蒿子草,也似乎像看孩子似的看着小麦灌浆、杨花、抽穗、结实。直到把金黄的麦子像山一样的堆在自家的场院里,村农们才像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松一口气,枕着麦秸呼噜打的震天响。
他们归航了,小麦的舰队也归来了。村子沸腾起来,似乎要举行一个盛大仪式。脱粒机空前忙碌,小麦像瀑布从高空飘落,村农提着高八度的嗓门炫耀丰收,孩子们的欢笑像山涧的小溪带着铃声。一堆堆的小麦颗粒饱满,体态丰盈的晒在场院里,从这头望不到那头。收获、幸福、喜悦被晒满村落!
可是,这一切已经是我梦里的情景了。现在村里的青年人妇女以及孩子都进城了,剩下体弱多病的老人种不动地的,都把地种成了桑树,或者杨树。我几次跑到田野里,举目四望,胸口隐隐作疼,像海洋一样起伏的汹涌麦浪消失了,拔古蒂,挖野菜,追逐蜜蜂蝴蝶的孩童,那是我们的小时候,现在的孩子都背着比身体重几倍的书包行进在求学的路途上,哪能还去田野里像蝴蝶蜜蜂的到处翻飞。田野里像荒地一样,很少有人走动。只有几只留鸟不厌其烦的守着这方土地,它们的叫声也无比的寥落。
城市的发展是带动了农村的发展,农村城市化是一个大的趋势。但是当我们再也见不到原始纯朴安静的村落,同时失去的还有什么呢?
土地让我们纯朴善良,城市让我们富裕冷漠。从村子里逃走的人,在许多年以后会不会和我一样做这样一个乡梦?会不会梦断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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